“曹参之谋”
“曹参之谋”
这位领导人主政不显山不露水,却深具历史意义。
公元前 193 年,大汉的相国萧何病得很严重,快不行了,17 岁的汉惠帝心里挺发愁的。
萧何那可是刘氏集团的大管家,打从刘邦起兵反秦的时候开始,就一直是了。
早先的时候,刘邦在前方打仗,萧何就在关中给他提供粮草和兵员。正是因为有这个稳固的大后方不停地输出资源,刘邦才能不管是打了胜仗还是吃了败仗,都能承受得起。等到汉帝国成立后,萧何当大汉相国,一直当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。
如今,大汉的这位管家快要不行了,那支撑着大汉帝国稳稳站立的柱石也得跟着变了。
汉惠帝瞅着躺在病床上的萧何,问道:“老相国呀,您觉得以后让谁来接您的班比较好呢?”
其实在高祖刘邦病重快不行的时候,皇后吕雉就琢磨这事儿了,她还问躺在病床上的刘邦:“陛下您要是走了,萧相国估摸也撑不了多久,那萧相国没了以后,谁能接他的班呢?”
快不行了的刘邦提到一个人的名字:
曹参
萧何的想法跟刘邦不谋而合。萧老相国跟汉惠帝讲,要是曹参来接他的活儿,那他就算死了也没啥遗憾了。
刘邦跟萧何那可都是在血火战争中摸爬滚打过来的老手,看人和判断事儿那是相当厉害,如今这皇帝和丞相两人居然稀罕地想法一样,那肯定错不了。
就这样,曹参辅助齐王刘肥,当了九年齐地丞相之后,接到命令调到京师长安,风风光光地当上了大汉的第二任相国。
刘邦跟萧何都这么看重曹参,那曹参绝对不简单。
不过呢,曹参管理大汉国家事务一阵子后,汉惠帝挺失望地觉着,这老头儿整天好像没干啥正事儿,当上大汉相国后也没啥大作为。
没瞧着他去动手搞大汉发展规划,也没见着他有啥具体的实施行动,而且他还懒得管事。
懒政懒到啥程度呢?不管白天黑夜,成天在家里猛喝美酒。
朝廷官员们看不下去了,来往的宾客们也看不下去了,你是先帝与萧何一致遗命的大汉相国啊,整天隔在家里喝大酒这叫个什么事啊?
于是大家就纷纷找机会去劝告,不能这样颓废下去了啊,曹相国,您得想想大汉的未来、想想您的责任啊!
曹参呢,依然如故不说,还不停地用美酒去堵住劝谏进言者的嘴,总是让来劝谏的人喝得醉醺醺的,于是这些意见也就提不下去了。
这还不算,管理总要赏功罚过吧?可是这位曹相国呢,什么事都马马虎虎的,发现别人有细项的过错也浑不在意,还总是帮他们掩藏遮盖。
长此以往,汉惠帝终于受不了这个曹老头了,怀疑这老头是不是没把自己这个年轻皇帝放在眼里啊?
刚好曹参的儿子曹窋在朝中为官,汉惠帝于是就让曹窋回家私下以儿子身份问问,你爹整天喝酒,也不处理公务、不请示、不汇报,这般不为大汉天下忧虑,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?
曹窋忠实地履行了任务,回家一面问、一面规劝老爹,结果换来的是一顿胖揍。曹参教训儿子说,天下大事是你这种小子能懂的吗?
汉惠帝知道这事后,气得不行,于是就在曹参上朝时为此质问他。
曹参脱帽谢罪,然后问道:“陛下您的英明神武跟高祖皇帝相比怎么样?”
汉惠帝表示:“我哪敢跟前先帝相比呢!”
曹参接着问道:“陛下,您说说,我跟萧何比,谁的才能更厉害些呢?”
汉惠帝表示:“您似乎比不上萧何呢。”
曹参接着讲:“陛下,您判断得太对啦!高帝和萧何一同把天下给平定了,定的那些法令都清楚得很呢。如今陛下您就只管轻松自在些,大臣们做事呢,就按规矩来,都照着高帝和萧相国定的法令办,不跑偏,这不就行了嘛!”
汉惠帝:“……确实啊,这么一来,您就能赶紧回家喝酒去,不耽误事了。”
曹参整天在家喝酒这事儿,其实只是表面现象。
其实,曹参早就为担任大汉相国做好了充分准备。
萧何刚去世没多久,在朝廷还没召他的时候,他就跟门人挺有先见之明地讲“我要当丞相”。曹参辅佐齐王刘肥九年,在这个地方实践的过程里,他不光慢慢确定了具体的治国办法,也有了清晰的治国理论。
曹参在治国上,是抓主要的,放次要的,抓总体的,放细节的。
简单来讲,就是把人选对,也用人用对。
《史记·曹相国世家》里讲,曹参当上大汉相国没多久,就着手仔细找寻跟他理政想法相符的人。那他挑的都是啥样的人呢?一是不太会说话的;二是沉稳的;三是老实厚道、品德好的。
简单来讲,曹参挑的人都是能把政策完完全全落实下去的,是能稳稳当当按照既定路线做事的人。
与此同时,他把吏员里那些能说会道、喜好虚名、专搞花架子表面功夫的人给辞退了。他觉得这类人跟他的执政理念合不来。
曹参心里明白,打仗的日子过去了,跟匈奴长期和亲也差不多把外边的麻烦事儿给摆平了,这时候的帝国不太需要太多有创造力的人。
经过好多年的反秦打仗、楚汉争斗以后,社会得要休养调整,人民想要的是安稳的生活。
让百姓休养生息,其背后的理论依据是黄老之学。
黄老学说这一理论,最初在战国时期齐国的稷下学宫被成体系地提出来。这里的“黄”指的是黄帝,是借黄帝之名来立论的;“老”呢,就是老子,代表的是老子的道家学说。
在国家治理方面,黄老学说主张“无为而治”,就是让朝廷尽量减少对社会的干涉,别去折腾老百姓,减轻徭役和赋税,简化政务并下放权力,让社会自然而然地发展,最终达到社会治理“看似无为却无所不为”的理想状态。
道家讲“治大国如烹小鲜”。煎小鱼的时候,不能老是来回翻腾,不然小鱼容易给弄烂了,这就是说政府别过多地去干扰社会自己的发展。拿现代社会的经济学来打比方,有点像“新自由主义”的市场经济,不过这俩可不是一码事。
曹参采用“黄老理论”那可是经过仔细琢磨的,而且他用这理论来治理社会,在地方上也有着足够的实践经验积累呢。
《史记·曹相国世家》讲,曹参给齐王刘肥当帮手、做齐地丞相的时候,一直在想咋把齐地管好。齐王刘肥的封地那可是个特别大的地方官府,有七十多座城邑呢。打从春秋时候管仲让齐国强大起来后,齐地在各诸侯国里一直还算比较富的。可就算这样,经过秦末战争、楚汉战争长时间的折腾,齐地也变得破破烂烂的。
曹参把齐地的名士、地方精英代表召集起来,商量咋治理齐地。可几百人的大会开完,这人说这人的理,那人说那人的理,谁也说服不了谁,曹参都不知道该听谁的意见好了。后来,曹参听说胶西有个叫盖公的人,对黄老学说研究得挺透彻,就拿厚礼把人家请来。盖公给曹参讲了不少用清静无为的办法治理国家的道理,曹参觉得很对。
此后曹参依据黄老之法管理齐地,过了九年,齐地稳稳当当地发展起来了,百姓生活安稳,人人都夸赞曹参英明。
这就是说,曹参到了执掌大汉帝国治理重任时,他已经在理论与实践上都做到了心中有数。
其实,喝酒和喝酒也是大不一样的。有的人整天喝酒,是躺平买醉,麻醉自己;有人不慌不忙饮美酒,人家那叫胸有成竹。
所谓“政声人去后”,一个人的生前身后名,只有在经历过长长的岁月洗礼之后才会露出真实的评价。曹参担任大汉相国三年病逝后,大汉人民纷纷发自内心为他咏唱赞歌。
历史有名的“文景之治”,其实也是从萧何、曹参打下的基础上孕育的。
而我们后人,也因此得到了一个叫做“萧规曹随”的成语。
四、
萧规,是萧何富有远见的筹划与设计。
曹随,是曹参有足够悟性者的历史自觉。
每个时代都肩负着各自的使命,每个历史时期都有着相应的任务。
任何一个领导者都是属于他那个时代的领导者,没有哪个历史人物能抛开自己所处的时代去行事。所以在不一样的时代、不同的历史阶段,每一位执政者的历史责任也是不一样的:
有的时候,执政者的职责在于扶住快要倾倒的大厦,尽力扭转危局。
有的时候,责任在于大破大立,要从无到有地建立,从啥都没有的状况下开始构建。
有的时候,责任在于筑牢基础,巩固国之根本;
有的时候,责任在于落实路线、推动原本定好的计划;
有的时候,责任在于清除腐败、治疗伤痛,把前行途中的诸多障碍统统破除掉
有的时代,得要有大创造、大创新、大举动。
要是有人想超越当下时代,脱离所处的历史阶段去干事,那结果往往都不咋样:要么是因为好高骛远闹得浮夸风盛行,要么是因为太超前弄得像海市蜃楼一样虚幻,要么是因为不符合时代大趋势白忙活一场没成效。
咱从咱国家的历史来看,一个王朝政权刚建立的时候,头两代君主常常得忙着打内战或者外战。就像汉朝的刘邦,他后半辈子差不多都在打仗,最后因为去征讨叛乱还中了流箭,生病去世了;唐朝的李渊、李世民父子,从反隋起义开始,到跟各路豪杰争天下,再到去打突厥,一辈子都在战场上;宋朝的赵匡胤、赵匡义兄弟,好几次去打燕云十六州,都没成功;明朝的明太祖朱元璋北伐蒙古十三次、明太宗朱棣征讨蒙古五次;清朝的多尔衮打进中原,康熙削掉三藩、去征讨边疆的叛乱,这些都是这样。
到了第二、三、四代那阵子,它们的历史使命通常是让百姓调养休息、恢复元气。好比说,汉代吕后、文帝、景帝的时候,都推崇黄老学说,实行无为而治的政策;大唐王朝刚开头那会儿,唐太宗、唐高宗、武则天当政的时期,也主要是以休养生息为重点。
到了第四、五代的时候,王朝经过长时间的调养休息,通常来讲,国力恢复得较好,国家富裕民众殷实,家底厚实了,这时朝廷的掌权者常常想要大干一番,像汉武帝那个时候一样。
不过这时候,往往也是极为危险的时期。
因为“有为”说的就是做事,而做事呢,就会有成功的时候,也会有失败的时候。
《易经》一开始就提到了这个时期,称作“或跃在渊”。在经过一个阶段的积累后,开始行动并大展身手,这样做的结果有两个:要么猛地向上跳起,一下子飞上天;要么掉落到深渊里,从此萎靡不振。
在这当中,对分寸的把握特别重要。
咱回顾一下我国历史上那些“有作为”的王朝,它们的所作所为,大概就是重振朝廷纲纪、搞变法、整治官吏作风、铲除地方割据的势力(像诸侯或者藩镇)、打压地方豪强的土地吞并行为、大力搞工程建设、对外发动战争之类的。
干这些事的后果,不是“或跃”,就是“在渊”。
或许能造就全新的态势,就像张居正搞的变法那样。
还可能导致乱得一塌糊涂,让王朝提前迈向崩溃,就像王安石变法那样。
在这当中,搞大型工程建设或者对外发动战争,特别危险——原因是这两样事儿都得调用好多钱财、物资、人力之类的资源。
汉武帝不光搞工程建设,还对外发动战争。工程方面呢,修建宫阙、园林、行宫啥的算是次要的,主要是对外打仗,跟匈奴打,一打就是 44 年,还搞了 13 次有规模的战争。
隋炀帝这人挺聪明,也挺有作为。他又是打仗,又是搞工程。打仗方面呢,向西征讨吐谷浑,向北攻打突厥,向东征伐琉球,还三次往东攻打高句丽,征兵都超过百万了。
修工程那可太牛了:建造东都洛阳,花了十个月,每个月得用200万民力;开凿大运河,民力和士兵加起来调用了300万;修筑长城,征用了120万民力;打造高大龙船、楼船以及各种杂船好几万艘;在各地大搞建设的宫、殿、苑、囿、离宫、别馆啥的,那就更多了去了。
结果我们都知道了,隋炀帝之后,隋亡;汉武帝后,汉帝国从此衰落下去,直至西汉亡。
亡国原因是显而易见的。
从根本上说,历史上任何时期的王朝本身都并不生产产品,也不创造财富,王朝的运行主要靠收赋税。
中国古代中央帝国征收上来的税赋,主要是用来给官员与军队发放工资,而一个“有为”的王朝则又需要将这些税赋额外再用于修建大型工程、对外战争。
由于古代生产技术所限,没有现代工业商业经济产生的增量财税,无法突破“马尔萨斯人口论”的局限,所以税赋的总量基本上都是额定的,税赋来源范围大体上就是国土之内开垦出来的耕地出产。朝廷长期简朴、少用、省用,国库就会有积余,长期大量支出就会不足。
王朝国用不足怎么办?除了继续压榨民力,没有第二条路。
这就是汉武帝的困境。
汉武帝对匈奴进行了数十年大规模的征伐战争,这巨额的支出不光把前几任帝王积攒的丰厚国库给直接掏空了,而且战争不停消耗,使得帝国不得不持续透支国力。于是,汉武帝想了好多法子去狠命搜刮百姓,各种苛捐杂税名目多得很,数额还特别大,期限也特别严格,一点儿都不能迟缓,连三岁小孩都得交口赋,把中原百姓逼得孩子一生下来就杀掉。
随着战争愈发深入且规模扩大,汉武帝国财政吃紧,为支撑战争,竟推出“算络”“告络”这类疯狂举措,规定只要举报藏匿财产的人,就能分得其家一半财产,全然不顾百姓死活,使劲压榨,致使大部分中等及以上家庭破产,普通百姓更是在饥饿和死亡边缘艰难挣扎。
好多平民没了工作,破了产,使得流民到处都是,盗贼满山都是,“关东有流民二百万口,没登记的有四十万”,“关东的十来个郡国闹饥荒,出现人吃人的情况”,中原地区的百姓“死的人在下面怨恨,活着的人在上面发愁,怨气触动天地阴阳,接着就有了饥荒,流离失所死去的人有十万之多”……
曾经在“文景之治”时富足安稳的社会,不过短短三四十年的工夫,就变得如同人间地狱一般破败不堪。
眼瞅着经济危机快让西汉帝国垮掉了,汉武帝接着弄出了好些经济办法,像“输物赎死罪、纳钱为郎官”这些。捐了钱当上官的人,又想方设法去搜刮老百姓的钱财,这就让社会变得更腐败,治安也更糟糕了,整个社会都乱得没法收拾了。
另一方面,平民们家破人亡,无奈变成大量流民,可却被西汉朝廷说成是“群盗”,受到了残忍的武力打压。
最终,到武帝末年的时候,“国内空虚损耗,户口减少一半”,到处都是荒废的坟墓和残破的墙壁,呈现出一片人间悲惨景象。
这会儿想想,汉朝初期那可是国富民强啊,“汉兴七十多年的时候……百姓人人富足,各地粮仓都满了,官府仓库还有多余的财物;京城的钱多得数都数不过来……太仓的粮食一堆堆的,新粮压着旧粮”,现在想来,这一切好像一场梦似的。
汉帝国好几代人都在“韬光养晦”,大力搞经济,悄悄引进和养了好多军马,有上百万匹呢,还训练骑兵的弓刀本事,造出了斩劈马刀、矛、弓弩、盾这些先进的武器,结果汉军兵强器好,“匈奴的弓都挡不住”,弄出了能快速突袭的轻骑兵、能正面冲击的重骑兵这两种跟马有关的兵种,“匈奴的兵也打不过”。同时,军民在边境屯田,做了大量打仗的准备,攒下了很强的实力——可就算是这么强大的大汉帝国,也受不了一场长时间大规模战争的消耗。
那这么讲,是不是一个王朝啥都不干就好,一有点作为就会出问题呢?
事情没那么简单呢。
无为和有为,这得依据不同的历史时期、不同的实际状况来相对地看。
社会发展需要的情况下,长期积累的土地兼并问题困扰着社会,王朝官僚腐败严重、纲纪松散还冤案不断,蝗灾水灾等自然灾害造成危害,游牧民族和中原之间存在生存竞争与扩张的实际情况……像这样的种种问题,发展到一定阶段,就不是只靠“无为”就能处理好的了。
特别是那些长久积攒下来的社会矛盾,大多不是人民个人、社会团体自己能解决的了。在这样的情况下,要是还一直像黄老学说主张的那样让其随意发展,那最后肯定会把王朝社会自己给搞垮。
比如说,跟汉武帝大规模攻打匈奴形成对比的一个历史例子是,北宋王朝除了在初期想要夺回燕云十六州外,基本上没怎么对外发动过战争,可最后却被北方的游牧民族用铁骑给灭了。
所以,关键不在于“有为”或者“无为”,关键在于在不同的历史阶段里怎样把握好,说到底就是一个“度”怎样把控恰当的问题。
说到底,就是怎样从新的角度去理解“治大国如烹小鲜”,这就像掌勺的人得把握好火候,过了不行,不够也不行,恰到好处才对。
而这,考验的正是主政者的远见、智慧与治理能力。
正因为如此,同样是“无为”或“有为”,结果却是可能天差地别的——
有的人,因为办了大事而功在社稷,青史留名;有的人,却因为干了大事而祸国殃民,成为反面典型。
有的人,因为荒疏政事而国破家亡;有的人,因为不显山不露水、隐忍、坚持而波澜不惊,但却让历史记住了他那看似平凡、实际非常了不起的成就。
作者:王恭建